外国有ABC，中国有一二三，怎么出来个三二一？

这里不是要讨论指南或规章之类的一二三，而是要说一说面对跨国种业的竞争压力和由此而引发的改革需求，各种不同利益群体如何做出反应。

跨国种业强势进入中国市场，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各方人等都掺合进来，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就玉米来说，外企品种已经占据9%的市场份额，既有受益者，也令一些人忧心忡忡，还有趁机搅局者。

分析复杂事物要设法抽象出规律，以便各方利益群体采取适当的措施，使大中小企业和不同层级的科研单位顺应发展趋势，应对外企的竞争压力，坚定地推进种业改革与发展。资源还是这些资源，人还是这些人，……但换个思维角度，遵循规律，整合资源，提升能力建设，或许能够在竞争中抢占到一点先机。

三种受益群体

面对跨国公司推出的优良品种和高品质种子及相应的生产技术，最大的受益群体是农民。媒体喜欢拿洋品牌的蔬菜种子说事。外企通常利用国内廉价劳动力在西部省区生产劳动密集型的手工杂交种子，粗加工产品的收购价是每公斤2000元人民币，制种农户只能获得微薄利润。产品运到国外精加工，按粒包装以后再卖回中国，市场零售价大约每公斤5-8万元，个别西红柿品种卖到15万元。国内种子也有搭车卖高价的。某专家在甘肃生产的种子收购价也是每公斤2000元，运回来经过加工和包装以后卖给菜农就成了10万元。但是，农民并不惧怕高价格，因为这些高价种子能够给农民带来更高更稳定的经济效益。如果改种便宜的同类国产低质量或市场不对路种子，收获的农产品不能出口，即使在国内市场的价格也低而不稳。据统计，国内每年销售的进口蔬菜种子大约1亿美元，在国内种子市场只占一小部分，可是农民生产的产品出口价值超过60亿美元，这还不包括国内宾馆饭店和超级市场的高端消费产值。大家都熟悉江西农民在海南三亚附近生产菜椒，每亩地杂交种子投入120元，菜椒产值每亩1~3万元。估计全部产值比应接近或超过1:100，即使在农产品价格低迷时期，比值也远远超过1:60，对农民和对社会来说都是很划算的事。

总体来说，农民和消费者是受益人。虽然制种农户收益率低，但毕竟也是受益人，只是反差大，让人心里不平衡。今后，不但要关注洋种子的市场销售价格，还要关注对国内制种农户的援助与保护。媒体不要只盯着一亿美元的种子市场做文章，而忽视60亿美元的出口价值，更不应忘记国内消费市场。借助种子的高额利润率和1:100经济价值贡献率，足以拉动育种科研的发展，推动国内企业和科研单位改革育种管理和技术路线，这是根本。企业和科研单位都有责任帮助中国农民把1:100变成1:300甚至更高的比价，通过创新去占领市场。

根本途径是遵循市场规律，把我们的企业做大做强，发挥国内优势，提高竞争力。没有自己的强势产业，少数科学家不也一样两头盘剥农民吗？就目前来说，提升产业竞争力，首先是研发适销对路的新品种，第二是增加投资，提升种子加工质量。这两方面都有很大的差距需要弥补和追赶。

玉米是大宗农产品，洋品牌良种给农民带来好处，提高了机械化作业水平，节省肥料和劳动支出，降低成本，增加收益。无论玉米生产和制种农户都是改革开放的获益者。国内企业受到挤压，但不能因此就否认农民从洋品牌种子获得好处。如果连农民获益这个事实也要否认，我们还怎么面向世界，学习先进，关注创新，改进和增强综合竞争力？承认事实，才能有追赶的动力。否认事实的根源在于没底气，少志气。农民欢迎洋种子，这就迫使国内企业和育种者改变育种方向、目标和技术路线，迫使企业家追求先进生产力和先进的企业文化，改造和提升加工技术水平与能力，也使行业主管部门改进对市场的监管，为产业发展营造良好的市场、法制和社会环境。现在不差钱，差的是科技管理体制。

第二个受益者是国家。通过引进先进的蔬菜品种和技术，许多菜农稳定增加收入，部分农民生计得以改善，有助于农村经济与社会稳定，所以国家是受益者。就玉米来说，洋品牌良种进入中国市场对于保护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起到了重要作用。在一定区域内提高了玉米的生产能力和稳定性，粮食安全和保障能力得以巩固。从管理角度来说，虽然最近十几年我国种子产业发展很快，但理论准备不充分，一直没有机会进行较全面的体制改革，种业产业缺乏管理经验。外企的进入，不但带来新的技术、种质和人才，还带来先进的管理理念，这些虽然以竞争压力的方式横在世人面前，却给我们活生生的启示，使存在多年的体制和机制障碍得以暴露，并提上改革日程。总之，改革开放，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国家是受益者。种业的改革与开放利大于弊。

第三个受益者是部分改革开放意识较强的企业，至少两家上市公司因与美企合作而掩盖了创新能力不足的缺陷，通过合资经营外国品种而暂时躲过了市场劫难。国内企业借助外企而提升自身素质，获得发展机会也是一种可选策略。值得一提的是许多种子销售商，他们在改革开放过程里及时转型与合理定位，经营收入比转型以前高得多，而且相对稳定。现在受到压力的往往是转型慢，或者至今没有认准改革方向的企业。他们的理念是有钱独家赚，缺少社会性思考，对先进生产力和先进文化缺乏敏感性。今后可能出现外企进一步寻求与国内企业合作甚至兼并整合的局面，而国内企业也非常看重与外企的合作。实践证明，合资确实提升了抗风险能力，但参与合资（合作）的国内企业要提高风险意识，认准方向，提升自主创新能力，特别要掌握核心技术。

近几年，我国种业的整体利润率下滑。这是产业发展经历了暴利阶段以后，必然要出现的一个过渡阶段，是调整产业结构的内在动力。今后几年，我国种业整体上将处于行业平均利润率的微利状态，这意味着只有少数技术含量高和经营状况好的企业盈利，而多数企业微利或亏损，一些企业甚至濒临破产边缘。这时候，少数规模较大但有明显缺陷的企业通过合资途径弥补短板，改善经营面貌，暂时摆脱生存危机。这说明市场竞争发挥了引领作用，迫使企业寻求“短平快”地提升竞争力。更重要的是，国内大中型企业要趁机提升创新能力，率先采用先进技术和引进管理经验，提升市场开拓能力，争取在微利的市场环境里获取较多利润。目前，这需要若干家有一定实力的企业以能够共同接受的方式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在共性领域互相支持，协同竞争，才可能做到。

一些青年知识分子也是获益者。他们加入外企获得稳定的职业收入，吸引了许多中青年科技人才。他们的特点是理论联系实际，更联系现代生产力和现代企业文化，从长远来说，这是在为中国培养有现代产业实践经验的高端人才，有利于提高我国种业科技和管理水平。这些人目前在业内的影响力还比较有限，但国内企业要重视这部分势力的潜在影响。

两种力量忧心忡忡

政府主管部门对外企的强势进入表现忧心忡忡。虽然粮食生产能力有可能得到加强，但不确定因素更多，因而对未来粮食安全没有把握，这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加上一些媒体排山倒海的单方面宣传，更加重了对不确定因素的疑虑。这也是促使政府机构下决心改革种业管理，支持企业提升育种创新和生产加工能力，强化市场监管的社会背景。

另一股势力就是一些有社会责任感的大中型企业对未来市场前景忧心忡忡。现在，外企只占据中国9%的玉米种业市场，有人宣称5年内可能会增加到25%以上的份额。这种局面不能不令国内大中型企业担忧。因为国内企业深深知道自己的创新能力、技术水平和综合竞争力与跨国公司相比都非常薄弱，尤其他们始终有一种孤军奋战的感觉。过去的一些政策曾经使他们左右为难，国家育种研发力量没有为产业发展提供支撑，反而成为不公平竞争的对手，再加上个别不规范公司的流寇式骚扰，国内大中型企业简直是四面受敌。他们对外企的忧虑，与政府部门的忧虑合拍，这是今后种业改革和科技体制改革的依靠力量。这也就是为什么国务院的《意见》颁布才2-3个月时间，国内大中型企业便激发出以往从来没有过的投资积极性。不但投资生产、加工、市场环节的基础设施条件，还增加了育种研发和人才的投资力度。这些大中型企业将是中国种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力量。

只有大企业发展了，科研单位的体制改革才会找准方向，多数小企业才会找准市场定位，少数流寇式企业的骚扰才会平息，管理部门对市场的监管才比较容易做到位。

一种搅局人

搅局者就在于某些有一定权势，但正在被边缘化的势力，特别是深陷科技体制改革漩涡的利益集团。他们热衷于危言耸听，却没有认真地经营联盟或平台，原因在于没有改革科技管理体制的动力和需求，或者脱离产业发展方向而失去整合资源的能力。他们往往是放了一堆空话和大话，空喊民粹口号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只会继续搞乱育种研发和种子产业的方向。搅局是没用的，只会使自己更边缘化。他们需要到基层去调查研究，少鼓捣些新名词，多做点务实行动。

公益性科研单位面临产业发展的新需求

经常有人感慨，跨国公司怎么就能培育出那么好的品种？有人信誓旦旦，说他也能育出那么好的品种。从他个人角度也许能行，因为他能力强，水平高，但我们不禁要问，没有公益性的共性技术支撑，没有前育种研究平台奠定基础，没有商业化的体制和运行机制，中国企业和育种家怎么可能持续不断地培育出有竞争力的商业品种？至今没有看到哪个企业和科研单位有这种可持续性。一些人说他能与先锋较劲，不过是以先锋种质为他的前育种基础。产业发展需要的是能力，而不是运气，更不是抄袭和剽窃。

国务院关于现代种业发展的《意见》出台以后，企业焕发出投资积极性，中国玉米商业育种正绕开体制障碍，进入迅速发展时期。这时，需要代表国家利益的科研机构从事上游公益性和共性技术研发，从中游带动企业向下游延伸到产品研发，直至进入市场。一方面保护企业的投资积极性，一方面突破科研管理体制障碍，才能使商业育种进入可持续状态。相信经过十年时间，商业育种将改变农作物育种的投资结构。这是先进生产力对技术研发的驱动作用。

国家把高科技创新型企业扶上马，送一程。这一送就至少得十年！这说的是常规育种。十年以后，公益性研发还要在新的创新领域（如生物技术）继续扶持企业前行。我这里没有说信息技术，因为我从身边的失败经历已经隐约感到国内科研单位和大学等公益性机构都不可能在育种信息管理方面为中国企业提供技术支撑，只有靠相关企业为种业公司提供技术服务。这是外企进入中国信息产业的需求原因。国家玉米产业体系试图作一些努力，但我不知道能否奏效。

国家玉米产业技术体系一直在努力，试图通过前育种研究支撑企业和基层科研单位的商业化育种，带领体系内外的育种科技人员搞创新，培育满足农民和市场需求的新自交系和杂交种，提高与跨国企业的竞争能力。

育种行当曾经是艺术加科学，科学知识解释育种成果，充当了事后诸葛亮的角色。现在，育种正逐渐地变为科学加艺术，科学是艺术的前提，而不再是事后诸葛亮。传统上常规育种的理论基础是数量遗传学，今后需要采用分子生物学工具和生物信息学技能作为辅助，技术含量更高。但常规育种仍然是主线。

（这是2011年8月下旬在旅途中产生的感想，虽然闭目养神，大脑却闲不下来，有了想法，于是就抓过一片纸，草拟了一个提纲，飞机落地后扩充为随笔一直存放在电脑里。上载博客前做了文字修改。）